喝农药的人(1/2)

作品:《昙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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恍恍惚惚地,木匠走进一个模糊而又清晰的地方。很多人聚在一起,窃窃私语着,不时用手指着他,大声地啐着。木匠还看见一具棺木摆在谁家的堂屋里,仔细一看,竟发现棺木摆在自己的屋子里。他怒吼着叫人们把棺木抬走,但没人理他,竟抬着棺木在他的堂屋里“劳”起来了,边“劳”边打“哦嗬”。木匠大声地制止着。但人们我行我素地跳着,嚷着,玩着,不把木匠放在眼里。奇怪的是,在人群中,他竟看见了秀的丈夫。秀的丈夫穿着黑衣不住地在人群中疯狂地笑着,但一下子,人们不见了,棺木不见了,只见闪电蛇似的在天幕上闪耀,只听见雷声炸弹似的在天地间爆响……

木匠睁开了眼睛。窗外,大雨正哗哗地下着。闪电一次次划破夜幕。雷声振颤着大地。

木匠摸了摸身边,不见了妻子,只有一床妻子睡过的被子散发出的香味在屋子里不住地飘荡。木匠按下电灯的开关,灯不亮。停电了。闪电现了出来,划破夜幕,雨珠飞舞的姿势清晰可见,如山魅的眼睛。

木匠站在破的窗口,了无睡意地瞅着外面一片漆黑中树和房子依稀的轮廓。山村相当静,听不见人语声,听不见狗吠,听不见孩子的啼声,只有满天的雨声杂乱无序地散布在他的耳畔,无赖如不肯褪色的潮湿的夜。木匠站在窗边固执地用自己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在山村里来回搜索,看见了一株大树,还看见一株树。此时,村边公路上,马达声中,闪出一片白得刺眼的灯光——车灯之光——来,木匠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双眼。当他再次睁开眼时,灯光已去了好远,渐渐地,如手电筒光,如残烛,最后,一下子不见了。夜更黑了。木匠站着,在雨打树叶的声音中,在偶尔响起的一阵狗吠声中。蜷缩在地上,他知道,妻子跟人走了。他刚才听见了妻子的似乎成心跟他作对的一声笑。

他闭上了眼,横在地上,听着山村无边的风声和雨声,不住地怅叹。一会儿,秀的笑脸出现了,如娇艳的梨花带雨,但是,这张脸在无边的夜色中渐渐地模糊了,如远去的云,如随风逐渐消逝的水声。正在此时,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他的脑海,长长的轮廓,散乱的肮脏的头发,黄的牙齿,邪淫的眼神,下流的话语……木匠轻轻地啐了一下,但唾液未啐出,被他咽了下去了。他闭着眼,任自己的思绪在大地上不住地飞翔,如老鹰在天地间一圈一圈地飞着,飞着,如人造地球卫星绕着地球一遍遍地转动。

他想在大地上搜寻些使自己留恋的东西。一朵花出现了,花儿在风中不住地生长,一下子,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变成了一位少女的脸,仔细一看,才知不是别人,而是自己的妻子。妻子正围着围裙在灶边不住地忙碌:一会儿在灶台上切菜,一会儿在灶口烧火,笑着,如一朵花。一朵花在风中不住地挣扎,摇曳,似乎还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喊着:“救命”。但人们听不见。一阵狂风刮来,树断了,在风中妩媚地笑着的花儿也不可见了。这时,木匠看见了自己同秀在一起的样子,看见了躲在树林里的妻子的泪水,看见妻子在夜色中扑进了别人的怀抱。

一天,一位村民走进木匠的门,发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农药味。那位村民还看见零乱的床铺上躺着一个人——木匠。那位村民跑出了木匠的屋门,语无伦次地叫喊着:“死人啦!木匠死了!”

人们把木匠装进了棺木,通知了他在外地打工的儿女,做了个道场,便送木匠上山了,把他安放在一株树下。山上的风不断。树上的叶子不住地在风中鸣叫,似在为木匠鸣不平,似在替陪伴自己的新的伙伴叫屈。但是,又有谁肯听一株孤独的树的鸣叫呢?只有一只麻雀和不经意地飘过的一枚闲云。但无论麻雀还是云,都不明白树的意思,更不懂树下那座新坟的意义了。